我終於確定方才看到的那一切都是方鈺華的夢境。心裏自然是訝異的，不過仔細想想，也便不足為奇。想來都是方鈺華昨晚那一吻的功勞。

只是不知道他何時還會再吻我一次。

我這樣尋思著，不經意間竟然說了出來，方鈺華自是聽不到，但人參裏面的那個聲音卻驀地響起了：“我的祖宗啊，你不好好想想辦法怎麽快些被人吃了，怎的還生出了這般旖旎的想法？若是讓萬果仙君知道了……”

這個聲音終於再次出現，我有些受寵若驚，又聽到他提萬果仙君，便不自覺地接著上次未完的話題繼續問下去：“萬果仙君？他到底是誰？”

“萬果仙君便是……”我正洗耳恭聽著，那聲音卻戛然而止了，良久才道：“罷了罷了，看你明顯是樂不思蜀了，還是小兒想辦法幫你過了這一關吧！”

“嗯？”

人參裏又變得只剩我一個，回答我的只剩我的回音。我覺得自己在這人參裏住得挺好，久而久之，與這骨瘦嶙峋的小東西還培養出了感情，實在是不必大費周章地把人參送進別人腹中好將我的智識解放出來。奈何沒有人聽我的話，沒有人懂我的想法。

我只能寄希望於方鈺華會在入睡前再吻我一次，好讓我知道還發生了些什麽。

離開之前，總要把這個故事看個明白，不然帶著疑惑去投胎，總是不夠圓滿。

然而方鈺華顯然沒有聽到我的心聲，這一夜入睡前，他非但沒有吻我，連碰都沒有碰我一下。

一連好幾夜都是如此。

不過大婚在即，他也著實是忙得腳不沾地，沒空理我也情有可原。只是他在臥房裏待的時間越來越少，我一個人獨守空房，著實是有些寂寞。

否極泰來，物極必反，日子太過平靜，我總覺得會在不期然間發生些什麽大事。

我的預感果真不錯。

大婚前一晚，鬼面郎中依舊過來給方鈺華施針，方鈺華面容疲憊，看向鬼面的目光卻格外的柔情似水。

鬼面將藥箱放下，狹長細小的眼睛定定地落在方鈺華身上，就那樣靜靜地看了半晌才道：“公子這毒已清幹凈了，今晚是鬼面最後一次給公子施針，施完針後，鬼面便立即離開方府，就此別過。”

方鈺華的臉上依舊帶著抹笑意，輕道：“既然都這個時候了，何不喝杯喜酒再走？”

鬼面面色更冷，語調卻不起絲毫波瀾，“方公子總忘了你我二人的立場，若不是記掛師……記掛小師妹，鬼面便是與你同歸於盡，也不會如了你的意，讓你另娶他人，過你的好日子。”

“郎中若不提醒，鈺華倒是果真忘了，”方鈺華臉上笑意更盛，聲音依舊溫柔好聽，“素馨這丫頭整日裏橫沖直撞、傻裏傻氣的，郎中還是早日回去照看著好，省得她闖什麽大禍，追悔莫及。”

“這就無須方公子多慮了。”鬼面說完這句話，立即便拿出針來開始施針，他此番手法極為獨特，還沒紮幾針方鈺華便痛呼出聲來。

鬼面斜著眼看他，“疼？”

方鈺華點了點頭，“怎麽會這樣疼？”

鬼面別開眼去，再不看他，只是道：“最後一次，自然和之前的有所不同。方公子若是忍受不了，鬼面這就收了針，他日若是毒發，方公子可莫要賴在鬼面頭上，平白地敗壞鬼面的名聲。”

方鈺華的嘴角再次扯出一抹笑來，道：“便是再疼百倍，鈺華也是受得的。郎中盡管由著自己的心意來。”

我在一旁旁觀著，早看出來這鬼面郎中是故意來折磨方鈺華的。奈何方鈺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，我縱使心疼，也只能心疼，分毫幫不了什麽。

這針施得前所未有的漫長，像是一點一點在淩遲，淩遲方鈺華，還有方鈺華和白素馨那短暫而絢爛的過往。

直至方鈺華痛得昏死過去。

鬼面郎中將針一一收了，呆怔地看了他半晌，突然咧開一個笑來，陰陽怪氣道：“不是說再疼百倍也受得了嗎？這樣便不行了？”

我正覺得他那陰陽怪氣而又喑啞嘲哳的聲音太過磨人，又見他俯下身來，細小狹長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床上的方鈺華，幾乎是咬牙啟齒道：“我心裏的痛比這要痛上千倍萬倍，方鈺華，就算是將你千刀萬剮，又抵得了什麽？”

我的面前頓時浮現出那片刀光劍影來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，鮮血浸濕了那幹燥的黃土。有幾多兇殘，就有幾多痛苦，我縱使不能感同身受，大抵也是懂得的。

只是我奇怪的是，我在方鈺華的夢裏並不曾見過這個面目陰狠猙獰可怖的鬼面郎中，從方鈺華的世界裏開始有白素馨起，到他離開千綺山，我在他的夢裏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面孔，但是沒有鬼面郎中。

千綺山上白千蒼那一眾子弟死的死傷的傷，但凡活著的，全部被李將軍的人押了回去。唯一的漏網之魚，是那不畏艱險上山采人參的白素馨。可是依著這幾日相處時的對話，這鬼面郎中，分明是白素馨的師兄。

我正在心裏琢磨，就見那鬼面郎中拿了個藥瓶在方鈺華鼻端晃了晃。方鈺華依舊平躺著，一絲反應都沒有，但我沒來由地有些擔心他。

鬼面推了他幾下，見他沒反應，便收了藥瓶，一把掀開了方鈺華的被子。我親眼看到她把方鈺華腰間的令牌給解了下來，換了一塊上去。

這一套動作做得如行雲流水，想是早已謀劃許久。

鬼面深深地望了方鈺華一眼，提起藥箱便要離開，可他分明已經轉過身了，不知為何又突然回過身來，與我對望了起來。他那眼睛實在太過細小狹長，我從來不曾成功地從中看出什麽情緒來，可是那一對望，不知怎的，我竟從中看到些許悲涼來。

我被鬼面帶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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